中国人的“儿子情结”
1911年，美国社会学家罗斯根据他对中国文化的细致观察与调查，写了《变化中的中国人》[1] 一书。书中有一句总结颇令人回味：“从远古时代起，中国人所考虑的最有价值的东西，依次是：是否有后代、学识程度、经济状况。”这话虽然是一百多年以前说的，不过现在想来的确离事实相差无几。
罗斯教授所观察到的后代问题，主要是指男性后代。中国多数人家直到如今都极为重视生儿子这件事。而女孩的出生则似乎成了陪衬，甚至成了多余。中国文化人称生男孩为“弄璋之喜”，这是出于诗经：“乃生男子，载寝之床，载衣之裳，载弄之璋。”意思是，如果生下男孩，要给他睡在床上，穿着衣裳，给他玉璋玩。生了女孩，则称为“弄瓦之喜”，同样出于诗经：“乃生女子，载寝之地，载衣之裼，载弄之瓦。”意思是，如果生下女孩，就让她躺在地上，裹着襁褓，玩着陶纺轮。待遇显然大不一样。从实际的角度讲，男孩子被认为是真正延续生命的，是给自己家族传宗接代的，而女孩子则是帮助别人的家族传宗接代的。另外，将来延续族谱和祭司祖先都要指望男孩子的。
重男轻女的思想给中国女性带来了无穷的灾难，很多女婴受到虐待，甚至被抛弃、杀戮。晚清时期，很多地方大量存在任女婴自生自灭的“弃婴塔”，最讽刺的是其中有一座塔上面赫然刻着“义塔”二字。而现代医学的超声波和堕胎技术，也方便了中国人进行性别鉴定和更掩人耳目的杀戮。奇怪的是，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，受重男轻女思想荼毒最多的女性，却在现实生活中甚至比男性更加重男轻女。然而，重男轻女文化的受害者可不止是女性，也包括男性。
首先，成年男性在这种严苛的孝道文化中，实际上也没有多少的自由。婚姻和前程往往都是由父母安排好了的。成家之后，长辈仍然希望这新组建的家庭与他们同住，以至于四世同堂的大家族是许多人追求的理想境界。当然四世同堂本身未必一定是坏事，主要问题是界限不清、权柄不明，容易造成隔阂与冲突。在这样几代人同住的家庭中，甚至出现一种情况，一个男人已经四十岁了，还要每个月把收入上交给父亲。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多，但是不久之前的中国，这种情况还是屡见不鲜。
其次，即使成了家，男性也必须将家族中的使命作为最重要的事情，至于爱护和供应自己的妻儿倒成了其次。尤其是在男丁稀少的家族中，他就成了家族的盼望和出路。他若是在科举中金榜题名，及至后来做了官，那他为亲属或乡邻谋好处，就变成他无法拒绝的道德责任。所以从古到今，不难看到，很多官员一旦掌握了实权，就将自己的亲属安插在一些既省心又赚钱的岗位上。罗斯教授说的不错：“在中国……帮助自己的亲人被视为个人最重要的义务，即使这种帮助是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为代价。”[2] 这种裙带关系，从传统文化的角度看，大概就是他们对活着以及死了的长辈尽孝的方式之一吧！而从另一方面来看，这些被众星捧月、成为关注中心的男性子嗣，实际上经受了极大的压力：他若不成功，便无颜见江东父老；他若成功，则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压力，不得不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为代价照顾可能并不称职的亲属。因为，作为男儿，你是整个家族的盼望所在，你就是家族的弥赛亚、救主。
这就是把人当作神，圣经中称之为拜偶像。偶像不都是指不好的东西，而是把好的当成了最好的。实际上，任何偶像都没有实际的分量，没有真正的价值。偶像是虚空的，但同时偶像却能辖制人。当我们把自家的儿子当作出路和救赎，甚至是荣耀的盼望时，我们是在加给他无法承受的责任，叫他作出他无力兑现的承诺。
神儿子的福音
有人也许会说：“重视男性后代，这应该是普世文化的一个特点吧。照着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史上所教导的，这个世界有一个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变，所以男性的传承就是普遍现象。而且，就连缔造西方文明的圣经不也是重视儿子吗？”
那圣经真的也是重男轻女吗？其实无论从创造的角度，还是救赎的角度，圣经都肯定了女性的价值与平等地位。创世记1:27说：“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，乃是照着祂的形像造男造女”。无论男女，被造的时候都是带着神荣耀的形像，有真理的仁义和圣洁。加拉太书3:27-28说：“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。并不分犹太人、希腊人、自主的、为奴的，或男或女，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”。
另外，从中国近现代历史来看，正是那些笃信圣经的基督徒们致力于改变中国重男轻女的状况。他们倡导善待女婴，甚至主动收养被弃的女婴；开办妇产医院来改善妇女卫生健康状况，大大降低了新生儿和产妇的死亡率；发起废除裹脚的“天足会”，让女人可以自由行动，甚至能参加体育运动；兴办招收女学生的教育机构，改变了此前大概只有千分之一女孩子受教育的状况，等等。
不过，若是搜索“儿子”和“女儿”在圣经中出现的比率，会发现关于儿子的经文大约两千处，若再加上“儿子”的近义词“后裔”、“后嗣”就更多了，而出现“女儿”的经文只有二三百处。那么，为什么圣经也反复强调儿子的角色？
圣经强调儿子的角色，不是神重男轻女，而是因为神要藉着祂的儿子解决人类的罪，将祂所拣选的百姓从罪恶中拯救出来。祂的儿子成了肉身，生为女人的后裔，是亚伯拉罕及大卫的子孙。从新约来纵观整个旧约，应许的核心就是神的儿子要成为人类的拯救。我们可以从摩西五经中女人的后裔及亚伯拉罕之约、历史书中的大卫之约、诗篇和先知书中的预言，这几个部分举数例来观察相关的脉络。
女人的后裔
在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犯罪堕落之后，神在宣告对于蛇的咒诅时说：“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；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。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，你要伤他的脚跟。”（创3:15）这被称为“原始福音”，就是神向人类首次应许的好消息。这好消息就是，有一天神要让一位女人的后裔战胜撒但，将救赎带给堕落、失丧的世人。圣经时代的人们在世世代代生育儿子的过程中，一直在为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寻找答案：女人的后裔是什么意思？女人的后裔又是谁呢？凡生在世上的人，不都是女人的后裔吗？
世界上的人，不都是按常例而生的。比如亚当是神用地上的尘土所造，而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所造，他们无父无母。神也要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使祂的儿子来到世界。以赛亚书7:14预言：“必有童女怀孕生子，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（就是“神与我们同在”的意思）。”而马利亚所怀的孕是从圣灵来的（太1:20），应验了先知以赛亚所说的话。
亚伯拉罕之约
在亚伯拉罕的时候，神对他说：“地上万国都必因你的后裔得福。”（创22:18）加拉太书3:16告诉我们“你的后裔”指的是谁：“神不是说‘众子孙’，指着许多人；乃是说‘你那一个子孙’，指着一个人，就是基督。”
神也藉着一次试验，让亚伯拉罕成为真正的信心之父。神赐给年迈的亚伯拉罕和撒拉一个宝贵的儿子，名叫以撒，那是他俩的独生子。有一天，神吩咐亚伯拉罕将以撒献在摩利亚山上。亚伯拉罕顺服神，在摩利亚山上欲将儿子杀掉献祭。神拦阻亚伯拉罕说：“现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了；因为你没有将你的儿子，就是你独生的儿子，留下不给我。”（创22:12）神在那里预备了一只羊来代替亚伯拉罕的儿子。亚伯拉罕割舍自己独生子的行动证明了他对神的敬畏，而神割舍自己独生子的行动证明了祂对我们的爱。神在摩利亚山上预备的羊，是那真正的羔羊——耶稣的预表。
大卫之约
大卫是合神心意的人，耶和华应许大卫说：“你寿数满足，与你列祖同睡的时候，我必使你的后裔接续你的位，我也必坚定他的国。……我要作他的父，他要作我的子。”（撒下7:12,14）大卫的后裔指的是所罗门吗？不是，所罗门多娶妃嫔，任凭她们的偶像在耶路撒冷泛滥，结果造成百姓信仰滑坡，最终在所罗门死后，统一的国家一分为二。希伯来书1:5-6说明：“所有的天使，神从来对哪一个说，‘你是我的儿子，我今日生你’？又指着哪一个说，‘我要作他的父，他要作我的子’？再者，神使长子到世上来的时候……”。这里告诉我们，神给大卫的应许，指向的就是耶稣基督。
受膏者
在诗篇2:7-9，受膏者说：“我要传圣旨。耶和华曾对我说：‘你是我的儿子，我今日生你。你求我，我就将列国赐你为基业，将地极赐你为田产。你必用铁杖打破他们，你必将他们如同窑匠的瓦器摔碎’”。受膏者，即新约所讲的基督。启示录2:27讲到，基督从父领受并赐给跟随祂之人的权柄，就是“用铁杖辖管列国，将他们如同窑户的瓦器打得粉碎”。
全能的神、永在的父、和平的君
最后，我们通过以赛亚书9:6-7，来看关于神儿子的预言：“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，有一子赐给我们，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。祂名称为‘奇妙策士、全能的神、永在的父、和平的君’。祂的政权与平安必加增无穷。祂必在大卫的宝座上治理他的国，以公平公义使国坚定稳固，从今直到永远。万军之耶和华的热心必成就这事。”这大概是我们在圣诞节期间最常读到的经文之一了。这个为我们而生的婴孩，不仅带来平安、坚定、稳固的国度，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，这婴孩的称号是“全能的神、永在的父、和平的君”。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，全能的神能成为婴孩的样式吗？难怪保罗在提摩太前书3:16赞叹到：“大哉！敬虔的奥秘，无人不以为然，就是：神在肉身显现，被圣灵称义，被天使看见，被传于外邦，被世人信服，被接在荣耀里。”
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转折点就在这里了，就是“及至时候满足，神就差遣祂的儿子，为女子所生”（加4:4）。这个在世俗世界历史教科书里可能只一笔带过的，发生在罗马帝国一个偏远小镇的事件，实际上是人类这个共同体命运的分水岭。耶稣的降生成为全世界纪元的分界线，是恰如其分的。而耶稣的拯救，绝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，而是要带来一个全新的创造，并且凡是在基督里的人，就开始活在新创造的秩序和新世界中。在这个新秩序里，人们看待世界、人生和价值的方式不再一样了。
荣耀的福音
回到中国文化对于儿子的重视，我们看到每一家族的儿子所肩负的重担。人们为了安逸的晚年“养儿防老”、人们为了别人的羡慕而期望儿子“光宗耀祖”。这些期待让儿子们不堪重负，因为所谓的荣耀，其本身就带着重量。
希伯来语荣耀（kabad）这个词，其基本的意思是重量或分量。例如，在撒母耳记上4:18中，“以利就从他的位上往后跌倒，在门旁折断颈项而死，因为他年纪老迈，身体沉重（kabad）。”我们说某个事物有荣耀，就是指它很重要，很有价值。神的荣耀，就意味着神极为重要，具有超越的价值，配得敬拜。圣经中说到神配得一切荣耀，不是指神缺少任何荣耀，需要人来给祂增添光彩，而是人的一切美善和福分，都反映了神的荣美，如同月亮将光明归给太阳一样。而人因为犯罪堕落，都缺少荣耀，所以往往追求用自己的财富、学识以及自己的儿子来给自己增添荣光。
而我们各个家族所赋予自己儿子的荣耀，也就是赋予他的分量和价值，是不符合实际的。任何人倚靠自己的儿子，都只能满足物质和面子的暂时需要，却无法倚靠他来得到解决生命中最根本的问题。人要解决生命延续的问题，以及真正的价值与荣耀的问题，答案只能来自耶稣基督。
那些众望所归的儿子们，自己背负着“弥赛亚”使命，自己却每一天活在罪恶和愁苦中。他们不仅无法成为别人的弥赛亚，不能成为别人的拯救和荣耀，相反地，他们和寄希望于他们的家族，需要的都是真正的弥赛亚——耶稣基督。只有祂能赐给我们生命，只有祂能给我们价值。凡是因成为家族弥赛亚而“劳苦担重担” 的男人们、凡是寄希望于儿子却因此而失望的人们、凡是靠着儿子得了暂时荣耀的人们，你们都可以在基督里得到安息。因为圣经已经向我们显明，真正给人类带来盼望和拯救的，真正的弥赛亚是耶稣基督，而非其他任何人。
希伯来书1:3说，基督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。当耶稣道成肉身，在世上顺服圣父而活时，祂说：“我在地上已经荣耀你，你所托付我的事，我已成全了。”（约17:4）耶稣在被钉十字架之前，对门徒说：“人子得荣耀的时候到了”，（约12:23）并且祷告说：“父啊，时候到了，愿你荣耀你的儿子，使儿子也荣耀你。”（约17:1）正如加尔文所说：“神的荣耀照耀在一切受造之物之上，无论高低贵贱，但最光辉烈烈的地方，莫过于十字架。”[3]
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流血舍命，信靠祂的人不至灭亡，反得永生，并且藉着信仰传承，信徒之家可以在每一代写下崭新的敬虔的族谱。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得了荣耀，让我们看到祂的真价值，祂配得我们敬拜，祂也赐给所有信他的人价值。祂用祂生命的重价买赎我们，祂为我们付出祂的生命，这显明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，就是神竟然眷爱我们这些没有益处、没有价值的人，使我们成为祂眼中的瞳仁，并且预定我们得荣耀。
结 语
弟兄姐妹们，也许我们并没有实现我们的家族所寄希望于我们的，给家族带来复兴与光荣，并且即使已经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复兴与光荣，也可能充满了劳苦和虚空。不管怎样，我们已经有福音这最好的礼物可以带给我们的家族。我们的家人所追求的，也许并不是能使他们得到真正满足的目标。而神的儿子——耶稣基督荣耀的福音，是人心真正的需要，是每个家族真正的拯救和盼望。
- E.A.罗斯，《变化中的中国人》，公茂虹、张皓译（北京时事出版社，2006.7），96
- 《变化中的中国人》，131
- 迈克尔·瑞福斯，《三位一体之美》，张百合译（改革宗经典出版社，2017.10），127